去年是有史以来最热的一年。事实上,环保运动的平面艺术家们早就开始试图向我们发出警告了:他们的海报要么想用生态灾难的图片吓破人们的胆,要么就是美化自然,描绘清新空气、碧水阳光及盎然绿意,要么则搬出朗朗上口的口号和吸引眼球的图像。明快、诙谐、阴郁、直率,甚至性感,无论采用何种风格,无论是图像或是文字,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尽可能让这些海报影响足够多人的思维与想法,从而影响现实,实际上拯救世界。
位于曼哈顿的海报博物馆(Poster House)展示了这些视觉与文辞风格,令人们从中体会这场环保运动不断变化的策略。此次展览共展出了三十三幅海报、数十枚邮票和一双薇薇安·韦斯特伍德(Vivienne Westwood)设计的袜子。
环保主义在20世纪70年代兴起,它根植于反文化(counterculture)以及对越南战争的抗议。罗伯特·劳森伯格(Robert Rauschenberg)为1970年的首个地球日设计了官方海报。这张海报基调严肃,白头鹰站在惨遭破坏的生态环境之中,旨在激起人们的爱国情怀。展览中年代最早的作品是汉斯·埃尔尼(Hans Erni)在1961年创作的呼吁洁净水源的海报,画上是一个装在杯子里的可怕骷髅头。这些艺术家们试图传达:这是和平与毒药之间的抉择。
这就像把环保问题比作市场营销。首先,人们必须了解你的产品;然后,你必须说服他们,使得他们确信他们需要你的产品。而“一个健康的地球”正是一个不言而喻的“好产品”。米尔顿·戈拉瑟(Milton Glaser)于1970年创作的海报上写着“给地球一个机会”,海报中,我们居住的蓝色星球漂浮在客厅之中。时光流逝,历经了多个地球日和各种国际环保会议后,艺术家们觉得仅仅提高人们的意识是不够的,于是他们的风格愈发尖锐封面设计。2008年,Yen-chang Cheng和Hung-yu Chen创作了一幅简洁的插画,画中描绘了一只北极熊宝宝站在母亲漂浮的尸体上的场景。
20世纪80年代的几幅作品都闪烁着乐观主义的光芒,呼吁人们团结起来,保护儿童和动物,其中包括著名绘本《好饿的毛毛虫》(The Very Hungry Caterpillar)的作者埃里克·卡勒(Eric Carle)创作的一幅亲近树木的海报。在劳申伯格1992年为里约热内卢联合国地球峰会创作的作品中,一个婴儿在婴儿车里打着盹,海报上写着“我承诺将为当代和后代人民创造一个安全美好的地球家园。”
下:埃里克·卡勒(Eric Carle)为1982年联合国气候峰会创作的海报。
你也不禁开始怀疑,是否有一股反作用力在捣乱?在他1957年出版的书中,批判消费主义的记者万斯·帕卡德(Vance Packard)将这股力量称为“隐形说客”——他们能面不改色地向溺水者推销沉重无比的铁砧,任其抱着铁砧沉下水去。
所有展品似乎都体现了人们诚挚的信念。但真的是这样吗?展厅后墙上挂着的海报描绘了著名的公益短片《哭泣的印第安人》(Crying Indian),画中一滴孤寂的泪水流下艾恩·艾斯·科迪(Iron Eyes Cody)饱经风霜的脸颊。展签上的部分内容你可能已经听说过了,比如这个“美洲原住民”实际是个意大利裔美国演员;而有些内容你却意想不到,比如投资这支广告的“美丽美国组织”(Keep America Beautiful Group)其实是由数家饮料公司组成的联合企业。
1971年,“美丽美国运动”相关的海报。在海报中扮演美洲原住民的男子随后被揭露实际上是一名意大利裔美国演员,而美丽美国组织则是一个由饮料公司组成的联合企业。
这种情境就让文字变了味儿。海报写着“人类是污染之源,人类可以阻止污染”,试图将环保责任从产品采用的一次性包装转嫁到乱扔垃圾的人类身上。同样,英国石油公司BP于2004年聘请了大型广告公司奥美集团(Ogilvy & Mather)的公关舆论专家,推广了“碳足迹”这一概念,从而将环境污染的根源归咎于个人消费者,而非石油公司所销售的化石燃料。
于是,环保艺术家们逐渐愈加聪明——这次展览亦展现了由90年代的活动家们发展的“文化反堵”(culture jamming)模式,就像《广告克星》(Adbusters)杂志(一个非盈利的,致力于宣传反消费主义和环保主义的加拿社会活动组织)和纽约艺术家团体“Yes Men”在做的那样。
英国设计师巴恩布鲁克(Barnbrook)创作的一幅讽刺大众汽车广告的作品可谓是模仿得天衣无缝。第二十一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COP21)召开前,这幅作品和其他讽刺作品被偷偷印在了巴黎公交站台的广告牌上。图中是一辆普通的汽车,上方是大众汽车常用的字体,但文字却是“十分抱歉,我们被抓住了”。这既是指代大众汽车的排放量欺瞒丑闻,也是在抨击该品牌几天前在报纸上刊登的无衬线体道歉声明。这幅作品的意义与其说是吸引人们关注环保事业,倒更像是提醒人们从思想上“洗绿”(greenwashing)行为。
巴恩布鲁克(Barnbrook)于2015年创作的讽刺海报,COP21峰会期间张贴在巴黎的公交车站,内容直指大众汽车的排放量欺瞒丑闻及其试图道歉的行为。
面对这些对广告营销的抨击,广告公司也有自己的创意应对方式。2017年的一张宣传海报就处在道德模糊的边界上。画中,一位脚踩恨天高的女性在一艘豪华快艇上拿着喇叭摆弄姿态,而就在她身后,一艘渔船拖着一条鲸鱼,血染海面。文案写着:“致敬那些具有环保意识的人们,还有你们的7.2万美元”。这是在恶意抨击那些参与洗绿行为的奢侈品牌吗?并非如此,这其实是奥美公司为雷克萨斯混合动力电动汽车制作的广告。
上:TBA21主办的展览“inteligencia líquida”视觉海报,该展览联合八位艺术家反映艺术与生态之间的关系。
下:Osman Marek的生态海报作品“Homovirus”(左)与“Hot problem”(右),都获第十五届斯洛伐克国际生态海报三年展银奖。
也许是意识到砸钱宣传是怎样也拼不过企业的,一些当代的海报制作者放弃了跳脱思维和诙谐嘲讽,转而宣传具体的政策。为迎接1964年世博会,美国在法拉盛草原可乐娜公园(Flushing Meadows Corona Park)建造了一座巨型球体喷泉。加文·斯奈德(Gavin Snider)2019年设计的大地色系海报便以此景为中心,描绘了一派生动活泼的景象。这幅海报上简洁地写着“绿色新政(Green New Deal)”。
2023年,扬·马蒂恩·伯格(Jan Martijn Burger)呼吁撤资化石燃料的海报采用了WPA艺术家们的怀旧风格。WPA全称为“Works Progress Administration”,即“公共事业振兴署”,指的是1935年至1943年间罗斯福实施新政时期建立的一个政府机构。相关政策为解决失业问题,雇佣艺术家为各类公共项目设计海报。然而,随着这幅作品的面貌在一笔一划中被逐渐勾勒出来,环保运动海报的创造力似乎亦逐渐走向了枯竭。